【观影】《暴雪将至》:我姓余,多余的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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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张宏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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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刚刑满释放的余国伟,满脸苍老木讷,在辖区派出所登记备案,填表交钱,办理新的身份证。
民警问他叫什么,他毕恭毕敬地回答:
“余国伟,余下的余,国家的国,伟大的伟。”
民警再次问他:“你姓什么?”
他犹豫一刻,回答:“多余的余”。
这,就是2017年11月份上映的国产影片《暴雪将至》开头的第一幕,豆瓣评分7.0。
扮演余国伟的段奕宏,因为在片中异常精彩的演出,一举摘得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最佳男演员奖项。
01
(下文有轻微剧透)
影片的背景设定在1997年,湖南长宁,一家国营钢铁厂。
余国伟,一名国营钢铁厂的保卫干事。工作认真负责、经验丰富、逢盗必破。
一天,他们工厂附近发生了杀人案。
在接到公安的电话后,他第一时间骑着破烂的偏斗摩托跑到现场,斗志昂扬地询问办案警察“没耽误事吧?需要我们怎么配合?”
警察却漫不经心地告诉他,“如果不是我们人手不够,也不会叫你们过来。你留在这儿,别让闲杂人等进入现场。”
当天,“担心错过破案黄金时间”的余国伟,主动召集厂子里所有案发时不在工厂的职工,集体到刑警队做笔录,却被刑警老张斥责为胡闹。
余国伟不甘心,小心翼翼地跟在张队长身后,俯身问道,“人都带来了,要不做个笔录?”老张头也没抬,不耐烦地挥挥手,示意余国伟出去。
一天,余国伟看到张队长的车在街口,马上跑过去赔笑着搭讪:“张队,需要我们配合什么?”
张队长冷冷地回一句:“不需要!”
余国伟再次赔笑地问:“我没打搅你吧?”
依旧是冷冷的三个字:“打搅了!”
大雨中,刑警队年轻的警察坐在车上,余国伟费力将双手伸进只摇下半个车窗的车内,给对方点烟,但一次性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。
那个年轻警察盯着他,满脸鄙夷地警告到:
“你记着,以后守点规矩,别没大没小的,要知道自己是谁。”
然后摇起车窗驾车而去,留下大雨中站立在破偏斗摩托旁,哑口无言的余国伟。
这几幕对话场景,展现出了余国伟的工厂保卫干事那企业职工身份,遇到国家正式编制的警察时,他天然怯场、低人一等的自我意识。
他在厂内处处受人尊敬,在厂外却得不到认可。这种落差,也是他内心极度渴望进入体制的现实原因。
许多类似的细节,生动地刻画了余国伟在既想主动协助警察,又因为过多插手插嘴而遭受对方轻视的尴尬处境中,小心翼翼地扩大自己的身份认同空间。
02
在余国伟看来,“身份”这个词,确实是他心头的痛。
他渴望自己的专长得到发挥,身份得到认同;也渴望进入体制内,得到国家的认可。
尽管他嘴上对同事说:“凡是都有定数,别瞎惦记。鸡头凤尾分不清吗?”但他知道,他有现成的榜样:轴承厂的老马,就破格调到了公安局。
在他看来,如果想进入体制,就必须立大功。如何立大功?就是需要破大案。而发生在自己厂子附近的连环杀人案,就是他最大的机会。
于是,他利用自己的全部精力,包括抛开本职的工厂保卫工作,盯梢、取证、调查,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抓住凶手。
他骑着自行车,驮着被绑住双手的助手,想搞清凶手如何将受害人带到案发现场;
他到灯光球场四处溜达,打听关于凶手的线索;
他在厂区爬天梯、钻火车,拼命追赶意外出现的凶手,自己却差点被凶手勒死;
他在小镇中心租下理发店,让女朋友燕子开理发店。自己却天天躲在街对面观察盯梢,试图通过不知情的燕子引出好色的凶犯。
余国伟如此拼命追凶,但在查案的过程中,他却遭受连串打击:年轻助手摔成脑出血后死亡、工厂破产他被迫下岗、燕子发现他的真实目的后,跳桥自杀。
临死时,燕子对余国伟说:
“我都醒了,你还在做梦。”
当余国伟失去一切时,他已经疯狂而毫不顾忌。
他将一个自认为嫌疑最大的人抓到凶案现场,殴打逼迫对方承认杀人。结果对方被打至重伤,余国伟自己最终也被判刑入狱。
一个大时代变革中的小人物,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地随波浮沉。余国伟试图得到张队长的认可,得到国家的承认,试图进入正式编制的公安局。但时代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。
03
整部影片的场景中,都在下雨。
这不是夏天的雨,而是湖南冬天暴雪将来前的大雨,有一种刺到骨子里的阴冷。如同整部影片的基调:灰暗、冰冷。
影片将凶残的连环杀人案的案发时间,选在1997年,也别具深意。
对于许多国企老职工来讲,1997年的国企改革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下岗、意味着再就业、意味着生活失去保障而前途迷茫。
那是一个压抑与痛苦的时代;是一个只需两三万元就可以将你一生买断的时代;是一个老职工瞬间失去收入和养老保障的时代。
在1999年春晚小品《打气》中,小品演员黄宏号召国企工人为国分忧,主动下岗,“工人要替国家想,我不下岗谁下岗!”
歌星刘欢甩着长发,豪迈地唱到“看成败,人生豪迈,只不过是从头再来!”
可是,对于一生都奉献给企业的老职工来讲,他们的前途与命运,却远不如小品和歌曲那般轻松。
“那些国企工人,为企业奉献了青春,建起了厂房,搬来了设备,到头来却以很低的几万块钱将工龄买断回家,土地、厂房、设备由此都成了他人所有,与自己无关。这是极大的不公。”(经济学家厉以宁语)
影片中,也有一段情节,讲述了一个下岗职工,在家呆了好几年,夫妻关系紧张,最后因琐事将妻子杀死在家中。被抓获后,凶手失魂落魄地在警车里喃喃自语:“别带我走,这是我的家,我不想走!”
张队长也若有所思地自问:“家本应是一个抱团取暖的地方,怎么会这样呢?现在究竟是怎么了?”
影片中一笔带过的这条故事线及台词,也隐喻了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政策,对成百上千万下岗职工人生带来的毁灭性冲击,以及下岗职工对于自己工作一生的企业,痛苦地留恋与不舍!
04
有人说,这部影片结构拖沓温吞,剧情空洞不合理,唯有段奕宏的表演,独自一人撑起了整部影片,东京影帝当之无愧。
在工厂举行的年度表彰大会上,他作为先进代表讲话,那因紧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以及僵化表情,完美呈现人物内心状态。
每一次见到刑警老张时,余国伟既想表现自己的破案特长,又怕越界遭受队长呵斥的微妙纠结心态,通过段奕宏的表情与肢体语言,亦完美显现。
在我看来,本片作为导演董越的处女作,整部影片前后风格统一,充满隐喻,能引起观众从不同角度的多重解读,还是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水准。
我就是看过影片两遍后,才发现了许多埋藏在影片细节和只言片语的台词中,导演布置的线索。
这些线索观众单独接触时,毫无特殊之处,但将之前后串联起来,你就会发现众多隐喻的特殊含义及精彩之处。
比如,豆瓣网友“迷开狼”认为,“影片有几个场景衔接不顺畅,关键人物出场突兀。整部影片其实都是患有精神分裂的余国伟梦境的展现。现实中余国伟渴望进入体制,做一名真正的警察,因此他希望在警方也无能为力的连环杀人案中一鸣惊人,但却在自己的幻觉中越陷越深,直到他伤人入狱,梦境方才崩塌。”
这个对影片的另一种解读角度,联系前后种种细节,居然也可能在逻辑上成立。
05
影片结尾,刑满释放的余国伟听说厂子要爆破拆除,修建高档住宅区。于是重新回到破败厂子的大礼堂,试图回忆当年的时光。
那个他曾经披红戴花上台领奖的荣耀之地,如今却破败不堪、蛛网丛生。
一个端着食物盆给狗喂食的看厂区的大爷,诧异地问余国伟,“你是哪个车间的?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啊?”
余国伟解释,“我原来是保卫科的,1997年就站在这个台子上评的劳模。”
老人疑惑地反问:“一看你就不是这个厂的。保卫科没效益,评劳模从来不会给保卫科。1997年?谁还有心思评劳模啊?”
镜头中,余国伟苍老的脸庞充满困惑与哀伤,泪流满面。
回看影片余国伟当年领奖时的镜头,舞台设备意外损坏,导致漫天飞絮。这个亦真亦幻的场景,结合影片结尾处的意外反转,的确给观众留下了巨大的疑惑与思考空间。
究竟,余国伟那领奖的荣耀时刻是真实的?还是现在厂区的破败之景是真实的?
难道,他在这个国营钢铁厂所付出的青春与岁月,所经历的哀伤与荣耀,都只是一场幻梦吗?
这个问题,可以看做是看门大爷向余国伟提出的,可以看做是影片向观众提出的。
亦可以看做,是所有下岗工人,向那个时代提出的。
诚如余国伟在片头回答民警的问话时说:“我姓余,多余的余。”
九十年代的国企职工,莫非真的成为了那个时代多余的人?
影片最后,余国伟坐长途大巴车回家,车却坏了。一车人被困在破旧的大巴车上,四顾无语,茫然无措。
车窗外,漫天飞雪飘然而至。
本文配图:豆瓣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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